彩墨 紙本

33 x 43.5 cm. 12 1/2 x 17 1/8 in.

款識
玉良（左上）

出版
1995年，《潘玉良畫集》，國立歷史博物館，台北，第120頁
2013年，《安徽文博》，安徽博物院編，合肥，第9頁
展覽
1995年10月14日至11月26日，「雙玉交輝——常玉與潘玉良作品展」，國立歷史博物館，台北

來源
2009年10月6日，蘇富比香港秋季拍賣會，拍品編號534
亞洲私人收藏

鬚眉照巾幗，體魄孕畫魂
潘玉良稀世男人體之作 《蓄鬍裸男》

「玉良女士近作此體，合中西於一冶，其作始也猶簡，其成功也必巨，余謂不信，拭目俟之。」
——陳獨秀，1937年

二十世紀初的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爆發，不僅帶領中國擺脫封建舊制步入民主，也開啟了中國現代美術的全面革新。新文化運動領袖陳獨秀指出現代中國人應接受「德先生（democracy）」和「賽先生（science）」，即追求「民主」與「科學」，勿固守「男尊女卑」等舊思想、舊文化，提倡追求由內到外的改革。在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支持下，以徐悲鴻、常玉、吳大羽、關良等為首的莘莘學子們踏上了留學求藝的征途，並在日後成為建立中國現代美育根基的重要奠基人。在這波瀾壯闊的「西畫東漸」浪潮中，有著一抹傳奇的身影，她便是被劉海粟譽為「中國第一代女大師」、徐悲鴻冠以「巾幗英雄」之名、中國第一個近乎畢生活躍於歐洲畫壇的女大師——潘玉良！

1895年，潘玉良生於江蘇，幼年父母即相繼去世，在困境中被舅父送往青樓賣藝，自力更生中幸得其未來的夫婿潘贊化贖身後，始能發展並追求其對藝術的興趣及理想，憑藉自身才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並以公費遠赴歐洲，開啟了此後奔走海外、波瀾壯闊的藝術人生。1921年，她進入里昂國立美術學院學油畫，與徐悲鴻成為同學、師從達仰（Pascal Jean Dagnan-Bouveret），進一步錘鍊自身造型能力和技法，並於畢業後繼續至羅馬國立美術學院深造，期間曾參加義大利國際藝術展，獲金質獎章。1928年潘玉良回國任教，以出眾的才能被任命為上海美專研究所所長，並於次年任教於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科，以自身所學致力於中西融合繪畫之路的推動。然而內心對西方現代藝術追索的渴望引導她繼續邁出前進的步伐，9年後她再次回到巴黎，憑藉著堅持不懈的藝術實踐，在1937至1977年定居法國的四十年間榮獲多達21個藝術獎項，作品曾發表於代表性的沙龍展和國家美術館達 47次。將自身通曉的油畫、素描、水墨等多種繪畫形式，把印象派高度概括性的形體「造型美」與東方水墨靈動用筆的「線條美」有機結合，獨創出兼具東西審美特徵的人體畫像，在1953與1959年的兩次歐洲巡展中聲名大噪，作品更一度成為法國國寶而被限制出境，並獲多個重要機構典藏，如單巴黎市政府就購藏其16件畫作，雕塑作品獲巴黎現代美術館（Musée d'Art Moderne de la Ville de Paris）典藏，成為該館收藏的首件東方女藝術家之作；更是世界最高藝術殿堂盧浮宮收藏的中國第一人，巴黎畫壇盛讚其乃「中國西洋畫家中的第一流人物」。

古中求我，藝林絕品：市場獨見的男人體墨彩

「人體畫」是貫穿潘玉良一生的重要命題，她是中國第一位主張使用人體模特的女畫者，更是第一個身體力行此主張的女性藝術家。1926年，歷經十年抗爭，上海政府終於准允美術院校在教學中使用裸體模特，打開了中國人體寫生的禁忌大門。在上海美專學習期間親歷「人體模特」風波的潘玉良，深受校長劉海粟「力爭自由、進步求新」的精神滋養，並身體力行的將之貫穿於畢生對藝術、對生命的態度之中。早在美專學藝期間，潘玉良便執著於人體畫創作，她曾因企圖多觀察人體結構，在學校浴場寫生時遭遇羞辱，但這並未妨礙她探尋人體美的腳步，她不斷突破社會的桎梏、時代的眼光，毅然沿著裸體畫創作的道路前行，終於在進駐巴黎畫壇後獲得了自由表現的舞台。

在30年代初歸國期間，劉海粟曾建議潘玉良勿專注於西畫的自然主義表現，應多些中國畫中的想像力。受其啟發，她於1932年開始勤練書法與芥子園畫譜，並經常向國畫家張大千、黃賓虹請益，嘗試借鑒融合中國傳統的線描手法來描繪人體，彩墨自此成為她終生不輟的媒材，更在日後獨創標志性的、結合東西審美之所長的彩墨人體畫風而譽響國際。其彩墨繪畫在40年代進入純熟之境，並於50年代更進一步，迎來自由無礙的巔峰大境。

是次拍賣呈現的《蓄鬍裸男》正創作於此階段，並來自鮮少進入公眾視野的「男人體」題材。縱觀潘玉良一生創作，男人體創作僅有11件，除《蓄鬍裸男》外，其餘悉數均由安徽博物館所藏，而在這之中的多數作品皆為男女人體共同入畫，僅5件以男人體為獨立主角，但《穿短褲的男人》、《跪姿男人體》等4件館藏作品皆只作白描勾繪並簡單著色，僅《蓄鬍裸男》為市場唯一完整描繪人物場景的彩墨作品，成為紀錄潘玉良多面創作的稀世筆墨，珍貴非凡。此作曾亮相於1995年台北歷史博物館舉辦的「雙玉交輝——常玉與潘玉良作品展」，並收錄於展覽畫冊及安徽省博物院出版的《安徽文博》畫冊之中，來源清晰，盡顯其珍。

貫融東西，獨創新體：彩墨人體畫第一人

在《蓄鬍裸男》的畫面中，潘玉良描繪了一位以坐姿展現的男性，濃密的鬚髮、分明的五官突顯出鮮明的個人特質，與潘玉良筆下豐滿自信的女人體不同，在此作中，她以嚴謹的西式造型展現出健碩有力的體塊，又用婉轉的中式線條勾勒出流暢的外形，在線描的粗獷、虛實、輕重、頓挫中，細膩展現了人體豐富的變化，得見藝術家殷實的西畫素描造型基礎和嫻熟帷幄的水墨運筆功力。而在此之上，她加以淺褐的淡彩點染出人體的結構和肌膚質感，彷彿糅合了男性的剛健與女性的內斂，展現出一種「剛柔並濟」、融匯東西的形體之美。而在背景的處理上，她用標誌性的十字皴法，將細幼的黑色墨線與綠彩筆觸層層交織、擦染組成若西畫斑駁的肌理，打破了傳統水墨留白的特色，營造出既秀潤靈逸又堅實飽滿的個性化審美情趣，製造出空間景深與多重的光線的變化，以突出人物主角，將莫奈（Claude Monet）《日出・印象》中印象派標誌性的流動光韻與文人山水畫中的靜謐畫境相結合，一掃傳統水墨的陳舊面貌，更使西方渾厚的人體表達在彩墨的流淌中蛻變出輕盈秀潤的形貌，傳遞來自東方古老神秘與西方現代大膽的雙重視覺體驗。

與大多數同時代的女性藝術家不同，潘玉良筆下的男性形象並沒有因為性別視角而變得異化，相反，《蓄鬍裸男》中的男子正面觀者，投以平視的「標準化」目光，展現出平等、獨立的性別關係：從肩膀到手臂、腰際到腿部的曲線不僅突顯出人物挺拔的身軀，更帶有一種流暢身體動勢，與四周背景中「逸筆草草」的藍、綠色筆觸一同，營造出一種中心式的佈局，使作品兼具馬蒂斯（Henri Matisse）畫中人物的原始性活力，和莫迪利亞尼（Amedeo Modigliani）筆下人體的簡潔之美，同時又可見源自中國壁畫藝術中的渾厚沈毅和民間藝術中的純樸氣韻。這種對立平衡的力量感、剛柔滯留的表現力，被著名藝術史評家蘇立文（Michel Sullivan）盛讚為「當代能使中西藝術融合的少數中國畫家中的一位傑出榜樣」。

自信對視，胸無塵滓：靈魂的自我投射

「身體是一種思考，遠較最近的精神更為驚人。」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1956年，潘玉良在巴黎喜迎好友張大千至盧浮宮舉辦個人近作展，期間大千偶見其彩墨近作後大為激賞，興然題跋於上，讚其「用筆用墨為國畫正脈，尤可佩也」，並感嘆能將西畫的長處融匯到中國畫裡來，且不留絲毫西畫的外貌，看來全為中國的神韻，「沒有非常勤苦的用功，是不可能達到的」。藝途摯友他鄉再聚，途中艱辛借筆墨惺惺相惜，同年，潘玉良為張大千造像，以念此良師益友。受張大千的勉勵，潘玉良在此後的藝術視野愈發廣泛，她突破了女性題材束縛，將目光投向少有女性藝術家涉及的男人體領域，展現出不凡的探索勇氣與藝術魅力，更彰顯出一位獨立女性對於性別平等的不懈追求。《蓄鬍裸男》中，男子自信的望向前方，滿臉的鬍鬚茂盛濃密，顯示出男子的生命體徵和朝氣，支手撐地的姿勢配合水墨線條的輕盈，展現其陽剛與魅力，篤定的神韻反射源自身為女性創作者的平等的注視——這是一種「靈魂」的自我投射，亦是一種「身體」的獨立宣言，在潘玉良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像背後，都可見一個獨立不屈的女性靈魂。

而這份平時的從容與自信，正來自潘玉良通過多年的勤耕不輟與頑強拼搏所贏得的輝煌藝術成就，她在50年代的巴黎為自己打開了一片新的藝術天地，藝術創作不僅巡展於瑞士、義大利、比利時等地，更獲得了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的藝術獎章、法國國家金質獎章，成為少數在法國藝術領域發展的中國傑出女性畫家之一。就在創作《蓄鬍裸男》的同年——1957年，潘玉良更被授予巴黎大學多爾烈（Thorlet）獎，這是該獎項第一次授予女性藝術家；更在此年，於巴黎著名的德塞奧畫廊（Galerie D'orsay）舉辦大型個展，得到熱烈褒獎。作品中男子帷幄運籌的躺臥在春風沐浴之中，又何嘗不是潘玉良終於證明個人藝術理想後而留下的自信身影？

二十世紀初，尼采讓世人發現真正的身體，實際上並非肉眼可視的，它根基於「自我意識」共同運作，「身體是一個大理性，一個統一的多元體，一個戰爭和一個和平」，回望潘玉良命運多舛卻始終堅持自我理想的浩蕩一生，畫紙上的男子，彰顯出西方審美與東方意趣的契妙神合，他獨立大氣，卻滿具柔情，堅定有力，卻情韻悠長，「大丈夫」般的浩蕩氣魄，展現著一種剛柔並濟的意象之美，正如執筆的她堅定、堅守、堅韌的捍衛屬於自己的生命、權利、愛情以及最純貞的藝術夢想。

估價 :
HKD: 1,200,000 – 1,800,000
USD: 154,800 – 232,300

成交價:
HKD: 2,12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