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心 設色紙本
34.5 x 40 cm. 13 1/8 x 15 3/4 in. 約1.2平尺
鈐印:抱石大利、抱石得心之作、樂夫天命
題識:乙酉九月初十,傅抱石畫。
來源:本幅為法國外交官家族舊藏,得自駐華法國外交官田友仁先生(Mr.Hugues jean de Dianous,1914-2008)。
1942年以來,傅抱石於成都、重慶幾次的畫展和聯展令其聲譽迅速傳播開來,傾囊爭購者除藝壇學者及政要名流外,亦有外國駐華使館人士。從現存所見畫跡中,可見傅氏與法國外交官田友仁(Mr. Hugues Jean de Dianous,1914-2008)及其夫人愛明之往來最為密切。田友仁及夫人愛明精通中文,儒雅博學,漢學造詣深湛,對于傅抱石畫中之歷史性,以及其藉宣傳中國古代民族精神而鼓舞當代青年的意義十分認同。兩家相交期間,傅抱石屢次奉贈經意之作于田氏夫婦,或引其為人物主角寫生,或撿自詡得意之作補題而貽。與本幅同為乙酉之「夢百合山圖」,乃傅抱石據田氏夢憶與家人登故鄉里昂百合山而作,以解其思鄉之情,種種因人成畫的待友之道印證了二者友情甚篤。
本幅為法國外交官家族舊藏,亦得自田友仁。田氏于法國里昂長大,在當地聖約瑟夫天主教中學與現藏家父親有同窗之誼。而後,其於1945年至1950年駐華,始任使館三等秘書,1945年駐節戰時陪都重慶。戰後派駐南京、昆明、南寧,後于海口市晋升為領事,1950年返法。而精研理科的昔日同窗則進入航空航天領域。遠泊他鄉之時,田友任所到之處必與友人鴻雁往還互述近況,以解思鄉之情。兩家得空時即于巴黎相聚,情誼非常。田氏亦為摯友幼子教父,而現藏家作為晚輩,承其衣鉢,常和精通二十多種語言的田氏請教古埃及及拉丁語,受益頗多。本幅作於乙酉1945年,尺幅雖小,然方寸天地間人物多達三十餘人,造型神態各異,引壺殤而互酌。從「列座兩岸」的近景及擴及後方林蔭間的朱紅亭子,造化萬千,極盡精微之妙,細賞讓人拍案叫絕。其中,人物位置、樹石及遠景中蘭亭的安插都經過畫家端詳審度而為之,令畫面層次分明,粗中有細,引人入勝。葱蘢的草樹將畫面一分為二,運筆瀟灑酣暢,將惠風和暢之中這千年聖事的意境融入無聲畫面之中。茂林修竹中名士們神態各异,引壺殤而互酌。而曲水上則烟籠霧鎖,只見那紅觴點點,順水而下,可謂是傅抱石“亂頭粗服之中並不缺少謹嚴精細“之作。同年歲暮傅抱石亦作有一本同尺寸同構圖「蘭亭雅集」,後題贈「愛明夫人」。此本作於同年九月初十,為同題材所見較早的一本,或為蘭亭題材的濫殤之作。
魏晉風流
——傅抱石《蘭亭修禊圖》品評
文/萬新華
蘭亭,若空谷幽蘭,棲於紹興西南蘭渚山,修竹青青,溪水潺潺,煙雨濛濛,如夢如幻,散發著江南的靈秀詩意。一縷輕風拂過,泥土芬芳,山水清音,似琴瑟和鳴,文氣雅韻交響瀰漫。行走在山陰道上,漫步於蘭亭竹徑,往往情不自禁,悠然心動……
東晉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上巳節,會稽內史、右軍將軍王羲之和謝安、孫綽等42位文士賢達,集聚蘭亭,作修禊之會,分坐曲水之旁,借宛轉溪水,以觴盛酒,置於水上,一邊喝酒一邊吟詩,時發表時評,即興寫下詩篇37首,後編輯《蘭亭集》,推舉王羲之寫序。王羲之乘興揮寫《蘭亭集序》,文採燦爛,翰墨流溢: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怏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修禊,源於周代的一種古老習俗。上巳日,人們相約到水邊沐浴、洗濯,借以除災去邪,古稱“祓禊”。隨著時間的流逝,修禊逐漸演變成古代文人雅聚的經典範式。後來,蘭亭修禊則成為歷代畫家行諸於圖的重要畫題,經久不衰,傳承著千年文脈之余緒!
1942年春,傅抱石為迎接中華全國美術會年會暨“三三美術節”,通過綜合研究古人畫作、史籍,費六天之功慘淡經營,創作了《蘭亭修禊》,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從事蘭亭題材之繪制。9月22日,他為即將在重慶夫子池舉辦的個人畫展作序,扼要說明了自己的畫題來源:
(一)擷取自然、(二)詩境入畫、(三)歷史故實、(四)臨摹古人。他特別指出,第三條路線是他人物畫創作的主要路線。因此,他選取以古代中國最為著名的歷史故事為題材,用他自己的話說,“書畫家最堪吟味或可紀念的故事或行為”“出之以較新的畫面”,逐一圖像化,保存著濃厚的“史味”,希企通過向山水畫中注入某種情節、某種情感的方式,給程式化的傳統山水畫注入新的活力。於是,諸如“淵明沽酒”“東山逸致”“羲之觀鵝”“蕭翼賺蘭亭”等高古題材,成為其抒發情感的工具,表達了對古代高人逸士的理解與共鳴,充分展現出中華民族高貴的精神和博雅的氣質。在這篇創作隨筆中,傅抱石特別舉例《蘭亭修禊》的創作:
譬如《蘭亭圖》,是唐以來的人物畫家的拿手戲,北宋的李公麟、劉松年乃至明季的仇英,都精擅此題。據各種考證,參加蘭亭集會的人物,有畫42個的,有畫27個的,這因為王羲之當時沒有記下到會的姓名,所以那位是誰,究有多少,無法確定。我是大約想,畫33個人,曲水兩旁,列坐大半。關於服裝和道具,我是參考劉松年。就全畫看來,從第一天開始,到第六天完成,都未嘗一刻忘記過這畫應該浸在“暮春”空氣里,我把蘭亭遠置茂林之內,“惠風”雖不敢說畫到了“和暢”,然一種煦和的天氣,或不難領略的。
對於《蘭亭修禊》的經營,傅抱石可以說是殫精竭慮,研究不可不謂深入。在後來的數年間,他津津樂道,不斷揣摩,或冊頁,或扇面,或橫幅,一再創作。
乙酉重陽次日,也即1945年10月15日,傅抱石創作完成小幅《蘭亭修禊》,生動再現蘭亭雅集圖景,描繪人物27人、侍僮5人,從列座兩岸的近景及擴及後方林蔭間的朱紅亭子,茂林翠竹,曲水流觴,一派惠風和暢、清幽明淨的暮春美色。畫面中,人物約分10組,三三兩兩,或多或少,近遠皆有,不經意地安排於樹篁之間,表現出一個咫尺千里的山林佳境。“竹蔭滿地清於水,蘭氣似風靜若人。”蘭亭隱於左上一隅,蒼松扶疏,幽篁婆娑,石橋橫溪,間以清流急湍,映帶左右,水上紅觴點點,兩岸文人雅士分列曲水兩岸,有的酒酣起舞,有的迎流低吟,有的吟詠嘯傲,有的靜聽曲水聲,有的山陰道上行,情態各異,顧盼有致,率意縱歡,完全沉浸於恍如夢幻的迷人春色之中,突顯出晉人灑脫不羈的飄逸風度,真所謂“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有目共睹的是,以歷史人物故實與山水畫相結合是傅抱石的繪畫習慣。這裡,他充分表現了蘭亭雅集流觴賦詩的盛況,人物、景物參差錯落、層次分明,節奏韻律拿捏到位,空間寬闊,內容豐富,佈置合理,充分賦予蘭亭修禊以全新的意境。這裡,樹木用筆瀟灑,用墨酣暢,收放自如,濃淡、乾濕之間盡顯勁松修竹的秀拔之姿。而人物從造型、開臉以至衣飾細節,寫來精微,各得其神,線條爽利,設色淡雅,渲染微妙,皆細緻縝密,將高人逸士放浪形骸的神韻表達得惟妙惟肖。這種人物與山水互為映襯得對比趣味,引人入勝,正好印證了傅抱石在《壬午畫展自序》所說的一句話:“我對於畫面造形的美,是頗喜歡那在亂頭粗服之中,並不缺少謹嚴精細的。亂頭粗服,不能成自恬靜的氛圍,而謹嚴精細,則非放縱的筆墨所可達成,二者相和,適得其中。我畫山水,是充分利用兩種不同的筆墨的對比極力使畫面‘動’起來的,雲峰樹石,若想縱恣蒼莽,那麼人物屋宇,就必定精細整飭。根據中國畫的傳統論,我是往往喜歡山水、雲物用元以下的技法,而人物、宮觀、道具,則在南宋以上。”的確,傅抱石創作《蘭亭修禊》堪稱精心。
眾所周知,傅抱石擅長美術史論研究,熟稔文學故實,仰慕古代高人逸士,習慣以歷史典故、文學名篇為題材,化奔放的衝動表現為想象的馳騁,以自由灑脫的筆墨向人們敘述著古老中國的文化精神。在一系列的蘭亭圖像中,傅抱石與古人晤談,心摩手追,用精湛的筆墨演繹出一幅幅精彩的畫面,真切地完成了與王羲之、謝安等人心靈上的時空對話,抒發了深邃悠遠的歷史感懷。
早年,傅抱石飽讀詩書,以《莊子·天道》“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之句鐫刻壽山白芙蓉朱文方印“抱石得心之作”,爽利勻整,反映了超然率真的美學趣味。他還擇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句“聊乘化似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篆刻朱文隨形印“樂夫天命”,勁朗古拙,表達了質樸自然的人生觀念。後來,他時常在一些銘心佳作上鈐蓋“抱石得心之作”,而在若干魏晉故實畫上鈐蓋“樂夫天命”,儼然深化了作品的思想主題。在《蘭亭修禊》上,傅抱石也不例外地鈐蓋“抱石得心之作”“樂夫天命”二印,可見其對創作應該十分滿意。
顯然,傅抱石心系蘭亭,深切理解高人逸士,故不僅僅在於故實場景的簡單描繪,而是在思想上達到與古賢息息相通,以天縱之才將蘭亭修禊、曲水流觴表現得熱鬧非凡,濃墨纖毫間盡現浪漫才情。當然,這一切離不開他對歷史的鑽研和精神的體悟:
我比較富於史的癖嗜,通史同喜歡讀,與我所學無關的專史也喜歡讀,我對於美術史、畫史的研究,總不感覺疲倦,也許是這癖的作用。……我對於中國畫史上的兩個時期最感興趣,一是東晉與六朝(第四世紀—第六世紀)……前者是從研究顧愷之出發,而俯瞰六朝……拙作的題材多半可以使隸屬於這兩個時代之一。處理這類題材,為了有時代性,重心多在人物,當我決定採取某項題材時,首先應該參考的便是畫中主要人物的個性,以及佈景、服裝、道具等等。這些在今天中國還沒有專門的資料,我只有鑽著各種有關的書本,最費時間,就是這一階段。
因此,《蘭亭修禊》絕不是一般的山水人物畫,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魏晉風流,寥寥數筆,古意盎然,又不乏天真趣味,富有濃郁的浪漫主義氣息。傅抱石創作《蘭亭修禊》,雖時空相隔千年,然心手相應,精神相契,傾注著對自然生命的深刻體悟,流淌出悠遠的人文關懷,著實令人著迷!
紹興名士徐生翁晚年曾為“流觴亭”撰聯:“此地似曾游,想當年列坐流觴未嘗無我;仙緣難逆料,問異日重來修禊能否逢君。”如今,相逢王右軍已無可能,但我們能從傅抱石《蘭亭修禊》遙想當年,翠竹茂林之間,高士們飲酒唱和,伴著爽爽微風和潺潺曲流,如清音繞梁,思緒漫浸,好不愜意!
悠悠萬古心,不知不覺沉醉其中……
2016年10月6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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